如果說畫家曹穎的油畫系列作品《信天游》,讓她內心的第一簇生命之火焰凝固在了畫布上,那么《宅女日記》系列作品則引領我們來到了一個被夢想照亮的房間。
黃土高原上原始的生命力曾撞擊著一個自小生長于城市的畫家的心扉,讓敏感的心靈體驗到人性本真之美,并產生強烈的創作欲求,于是誕生了《信天游》系列作品。這情形很像高更來到了塔希提島,或者梵高遇見了陽光濃烈的阿爾,有一種相見恨晚的喜極而泣,也有一種“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明媚與惋惜。
仿佛在一片心靈的混沌中,信步走到了久別的曠野,點燃篝火大聲歌唱,四野都是鮮亮的歌曲。但是,當火焰慢慢凝固,愛的灰燼在心頭冷卻,只好再次把背影留給無邊的曠野。

曹穎《宅女日記》系列之藍色浴語
不知道這是人生的遇見還是不遇。
作為一個有著很深民間藝術情結的藝術家,畫家帶著黃土高原的風塵趕路,并不斷描述著自己的所見所聞所知,甚至未知。《宅女日記》系列作品便由此應運而生。這是一種機緣,這也是一種必然。因為,當畫家從民間闊大的曠野只身返回城市,并寄身于斗室之內之時,產生的心靈落差必然喚醒其對身邊生活的強烈關注。前者是熱烈、直率、純粹、厚重而闊大深遠,是由心靈散發出的原生態之美,甚至帶著原始氣息,是更潔凈人的本真的;相反,后者則從闊大中回到了狹小里面,從大安寧回到了小孤獨,兩相對照,必然產生一種心靈的壓抑感、孤獨感與疏離感。而用畫筆來呈現并分析這種感受的因由,也就為新探索提供了可能。
于是,原來濃烈的來自土地深處的鑼鼓鐘磬與生命生長的聲音從畫面上消失了,畫面中呈現出一種孤獨、憂郁、安詳甚至模糊,有一份寂靜的詩意在畫面上奔流。這是畫家直面現實與自我所產生的必然結果。
在一篇訪談中,畫家曾這樣說:“我喜歡讓作品的畫面盡量豐富,信息量大,充滿細節,有可欣賞的多層空間,但又絕不是文學性的講故事,是一種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我追求絢麗的色彩和平面的裝飾效果,追求打破時空的豐富想象和無拘無束的自由,從而使畫面具有強大的表現力和張力。”
我想,這應該是指引畫家創作的一個內在方向,由此生成了畫家的藝術個性與獨特追求。這種理念在《信天游》系列作品中俯仰皆是,在《宅女日記》中亦閃爍著迷人的光輝。
當畫家從那種直接、純粹與熱烈中走出來,驀然間多了一種自省,多了一份果敢的沉思,并且讓這種沉思成為了《宅女日記》系列作品的核心話題。
圍繞著這個核心,畫家的想象力得到了自由自在地展示。
能否這樣猜度,畫家創作的《信天游》系列作品,呈現的是畫家被外在的民間至真至純世界的震撼與感動,呈現出一種平面空間上的延展;而在《宅女日記》系列作品中,畫家要敞開內心世界來確認自己的存在,同時是否也寄寓著對自我靈魂的尋找與對生命謹慎嚴肅的反思,這種反思是縱向的發掘,是深入內心的黑暗時刻尋找夢想的光亮。
但是,那種從畫面中傳遞出來的慵懶與無所事事,總讓人有一種不可抗拒的無力感。與活在愛在黃土高原上的人們相比,似乎少了一份從容與自信,恰恰表達了一種當代人靈魂的游移狀態,似是而非,不可把捉。
面對畫家的《宅女日記》,我們所見如同面對一面有裂隙的鏡子,幾個自我同時在鏡子中呈現出來:一個觀察著另一個,一個沉入了內心世界,一個在用孤獨的自我作陪。如此種種。同時,我們或者還會想到有第三雙眼睛在畫面之外,凝視這一切。于是畫面人物與觀者實現了內心的置換與錯位,產生了共鳴。
比如在《宅女日記》之《青花與扇》中,畫家營造的氣氛彌漫著一種清幽。半彎月牙兒掛在窗上,兩個女人一臺舊戲。紙扇與團扇、荷花與青花瓷、紅色太師椅與貪睡之貓、花窗與木柜、以及仿佛相知的眼神……種種傳統元素互相呼應又互相闡釋,構成了一種境,極其緩慢,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悠然。在色調上是一種淡淡的冷色占了主流,人物的面孔被明亮的暖色凸顯出來,形成對照,讓人注目于人物內心的故事。于是,其它一切便淡成了背景音樂般的清芬。
一種靈魂的詩意產生的閃電,在瞬間擊中大雨中的枯木,我們渾身濕透了,但那影像已經印在心頭。
再如,在《宅女日記》之《心靈對白》中的兩個人物,我們可以認為是畫家的兩個自我在相互確認。二人隔著一面無形的鏡子,哪個是真實的,哪個又是被虛構出來的,很難讓人分辨。畫面相對比較灰暗朦朧,呈現的現實如同夢境一般虛幻和不可信任。畫家用這樣的手段勾勒出現實世界的一角,像用針尖刺中了庸常生命的靈魂,讓我們看針尖上閃爍的一滴血。
統觀《宅女日記》系列作品,尤其是在看《青花與扇》、《心靈對白》、《玫瑰信箋》《弦音細雨》、《藍色浴語》這幾幅作品,我們不難看出其中的相似性與探索意味。畫作中的人物的面孔與情態大致雷同,讓觀者在鏡子里面觀看著不同時間中似曾相識的影像,從而生成對存在的深層拷問,與畫家一起完成了這些作品。
畫家用色彩的解剖刀剖析著身邊的一切:在幾乎相同的情境中,在如此狹小的現實里面,人的境遇與靈魂存在之狀貌纖毫畢現地呈現于筆端。
于是,畫家這樣說道:“《宅女日記》是我經歷了年少逐漸走向成熟之后,對現實的冷靜旁觀,傳達的是人在現實當中那種游移、不確定、莫名、曖昧等種種復雜的情緒,所以畫面的色調也從明朗熱烈變得灰暗斑駁,從直截了當變的欲言又止……”(摘自《微藝術》雜志訪談《追求生活、文化、藝術之間的完美融匯》)
的確,與某些粗獷的作品相比較,曹穎的《宅女日記》有一種女性的敏感與溫婉,而這種感受讓人安靜下來,凝視著畫面中呈現出的“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人與生活之間”的朦朧曖昧的疏離感。這完全是因為藝術家的個性心理結構使然,天然生成,無須粉飾。因此,可以這樣說,《宅女日記》是從畫家心靈里不斷生長出來的必然的未知,并且還會在一段時期內繼續生長。這是畫家的幸運,也是觀者的幸運。
從時間的流淌上來讀這些畫作,我們可以看到這些畫是一種慢。或者,畫家是在用這樣一種慢與身邊的現實角力;或者是用這樣的慢與不確定來描述自我在現實的崖上的境遇,并讓人在這里面找到自身的影像。
至于何種目的,也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被感動這種慢節奏的詩情所打動,并因此陷入了一種同樣渺遠的沉思。
當然這種沉思不僅僅是對生活、生命自身的思考,更是對文化與存在的思想與重新認知。
“我始終相信,虔誠純凈、傾心傾力的創作精神是藝術家應具備的一種素養,它能使人在心浮氣躁的現實社會面前保持一顆執著淡定的心,使我們的藝術有更長遠的自在,從而使人類的未來更加美好,更有希望。”
畫家如是說。
這是畫家對自己的勉勵,也是她為藝術的原則與信念。因為淡定而能夠洞穿現實的迷霧,找到自己的路;因為心懷希望與擔當,所以能不懈堅持而致曠遠。
于是,在狹窄的暗夜中,有一盞燈亮了起來,照徹了靈魂的府邸,也照耀著這些在畫面上生活著的人物的面孔,她們或者我們自己將在生活的鏡頭前變得清晰與真實。
2013.12